死生契阔,与子成说

开卷有益 | 2009-03-01

《诗经·邶风·击鼓》
击鼓其镗,踊跃用兵。土国城漕,我独南行。
从孙子仲,平陈与宋。不我以归,忧心有忡。
爰居爰处?爰丧其马?于以求之?于林之下。
死生契阔,与子成说。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。
于嗟阔兮,不我活兮。于嗟洵兮,不我信兮。

“死生契阔,与子成说,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”,这出自《诗经》的经典词句描述的是一位将军在出征前对妻子说的一番话,之所以能够传颂至今不在于它词句的华丽,而是因为它体现了最为典型的中国人诠释“爱”的方式——含蓄而坚决。这不只是一句誓言,不象“山无棱,天地合,乃敢与君绝”那样气势磅礴,也不像“我永远爱你”那样甜蜜,而是一个朴实的承诺,在生命中的每时每刻都在兑现的一个承诺,甚至是一种行动。

[译文]
击鼓声镗镗(震于耳旁),
(将士们)奋勇演练着刀枪。
土墙和漕城修筑正忙,
惟有我随军远征到南方。

跟随孙子仲(行旅奔波),
平定(作乱的)陈、宋二国,
回家的心愿得不到允可,
心中郁郁忧愁不乐,

(我却)身在何方,身处何地?
我的马儿丢失在哪里?
到哪里(才能)将它寻觅?
到那(山间的)林泉之地。

生生死死离离合合,
(无论如何)我与你说过。
与你的双手交相执握,
伴着你一起垂垂老去。

可叹如今散落天涯,
怕有生之年难回家乡。
可叹如今天各一方,
令我的信约竟成了空话。

镗(音堂):鼓声。 其镗,即“镗镗”。
踊跃:双声连绵词,犹言鼓舞。兵:武器,刀枪之类。
土国:或役土功于国。漕:地名。
孙子仲:卫国大夫。
平:和也,和二国之好。谓救陈以调和陈宋关系。 陈、宋:诸侯国名。
不我以归:即不以我归。
有忡:忡忡。
爰(音元):本发声词,犹言“于是”。 丧:丧失,此处言跑失。 爰居爰处?爰丧其马:有不还者,有亡其马者。
于以:于何。
契阔:聚散。 契,合;阔,离。
成说:成言也犹言誓约。
于嗟:即“吁嗟”,犹言今之哎哟。
活:借为“佸”,相会。
洵:远。
信:一说古伸字,志不得伸。一说誓约有信。

理雅各James Legge的经典翻译:

For life or for death, however separated,
To our wives we pleadged our word.
We held their hands;---
We are to grow old together with them.

由于他拥护以儒家的立场解释这首诗,所以这首诗经他这么一翻就成了一种"官方"宣传。再译回中文就成了:
无论生死,不管离分多远,
对我们的妻子,我们曾经承诺。
我们曾经握住她们的手
我们必将与她们终老一生。

Bernhard Karlgren的翻译:

In death or life (we are) separated and far apart;
With you I made an agreement:
I grasped your hand,
Together with you I was to grow old.

这个翻译和上面的差不多,最关键的区别在于这个翻译将这首诗变成了一个个人化的爱情宣言,也就是说说话者"我"成为了一个具体的求爱者。翻译回来:
无论生死,不管离分得天涯海角;
我和你订立了契约:
我紧攥着你的手,
我将会与你一起终老。

大诗人庞德Ezra Pound的翻译;他的翻译很不忠实,但也因此使得这种意译有着独特的魅力:无论用词还是节奏都充满活力。
To stay together till death and end
for far, for near, hand, oath, accord:
Never alive
will we keep that word.

不回来了:
相依一起,直到死,直到终结
无论远,无论近,手,誓言,同心:
我们绝不
让这个字活着。
这最后两行的翻译和原文相去万里,甚至可以说意思也有点不同;也许可以这么理解:让我们将说出的话(承诺)封死,不让它松动。

想到赵毅衡Henry Zhao曾经在他那本《远游的诗神》说庞德将学而时习之翻译成“学习就好像乘着一对白色的翅膀飞翔”是彻底错误的,而习的本意确实就是指鸟儿练习飞翔。钱穆全集第一卷讲解论语就指明了这一点。看来,庞德的翻译确实是很独特的,感觉就像一个坚持抛开什么音乐指南之类的书,去真正聆听音乐的人,与原作心灵碰撞后的产物。

对于我们现代人来说,也许简单地翻译成下面的英文就可以了:

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
I want to hold your hand
and with you I will grow old.
我想抓着你的手,与你一道,我将变老。
或者更简单的
To hold your hand
To grow old with you
抓住你的手
与你一同变老

这行诗最美的就是"与子偕老"的过程中还能"执子之手";本来是一种求爱行为,当我们排除这个具体环境来阅读的时候,可以说这个短暂的性冲动变成了一种生命过程。这是美丽的。说话人没有像猫王所唱的那样take my hand, take my life too(抓住我的手, 也抓走我的生命),而是说"我要抓住你的手",求爱因此是一种承诺。


微信视频号:清音摆渡 | contact@abcxyz123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