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轼与陈太守

开卷有益 | 2010-02-10

苏轼在凤翔是第一次当官,便为百姓求雨成功,真有些马到成功之感,加之有顶头上司宋太守的器重和关爱,年轻的苏轼甚感爽心。然而好景不长,不久调来了位性格刚直的新太守,两位同样有不屈不挠精神的人在一起共事,也就难免会"水火不相容"了。新太守姓陈名公弼,是军人出身,习惯了严格的纪律,故要求下属也很严。性格倔强服软不服硬的苏轼很不习惯这种强硬管教,心中自然很不快,所以在陈太守上任登堂的第一天,他并未提前去府衙。而习惯士卒提前集中的陈太守见唯有苏轼未到,当然也尤感不快,便毫不留情地指责道:"身为一府通判(签判),却不能带头提前一刻到堂,成何体统!今初次可恕,下不为例!”苏轼自中举后,所听所见的均是称赞之语热情之待,哪受过今日之气。但他冷静一想,如果同这等粗人直接相争,也是对牛弹琴,故未当堂反驳。可到了第二天,陈太守又命苏轼写个凤翔近况的文稿作了解参考,并要求三日内务必交卷。其态度显得十分生硬,丝毫无协商的余地,这对年轻好胜的苏轼而言是种挑衅,可他又忍了。因为苏轼认为这有何难,待自己完稿后也好让你这位武夫老头惊叹佩服!苏轼写的很认真,还用不少经典词语来形容旱灾的严重和农户之艰辛,并提前完成。可当陈太守阅完后,却双眉紧锁,还略带讽刺的语气当着众人说:"试问苏通判是在写公文还是写文章?公文理应有啥书啥,尔用那么多言词修饰有何用?拿去修改了再送来!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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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轼与陈太守

这次真正伤了苏轼的自尊心,第一次气得直想骂人,回到家里便喝起闷酒,连孩子喊爸爸也无心情理了。王弗见苏轼从未这样生过大气,便好言开导说:"大丈夫有何不可面对!借酒消愁绝不应该是夫君之为吧?"听了王弗之言,年轻易冲动的苏轼也冷静下来,便将陈太守叫他重写公文的事告知爱妻。王弗却笑着说:"奴家还以为是生死大事,叫重写就重写嘛!况且写文章同写公文是两码事,公文写得好坏并不能影响夫君的文才哟?所以大不必放在心上哈?"经王弗劝解后,苏轼想怪老头所说的"公文有啥写啥,无须过多修饰。"也并非无道理,这才心情平静下来,便熬夜作了修改。第二天到府!呈交时,被告知陈太守已回住所,苏轼只好到住所递交。可守门人却说陈老爷有事很忙,叫苏大人将公文放在此就行了,由他转交。苏轼便对守门人说,为了能征求陈大人的意见便于修改,故再次求见陈太守。过了近半个时辰,守门人才出来回话说:"陈大人讲不必面谈了,叫小人将苏大人写的公文转交即可。"苏轼见陈太守几次迴避自已,平静的心情又沸腾起来。年轻好胜的他更认为陈太守是以权压人,是个不讲道理的"歪人(四川方言指不正派的人与恶人)"!从此,苏轼心中开始越来越怨恨陈太守。

苏轼不满陈太守还有个原因,陈公弼也是苏轼老家附近的人,比苏轼的父亲苏询还略大,所以一直觉得苏轼还是位不太懂事的"毛桃小伙子",还需磨炼。因而使苏轼感到他在以老卖老,常不正视自已的言行,觉得太小看自已了,所以很反感陈老头子。不过苏轼必竟是有学识有教养的年轻人,也还不至于与陈太守当面争吵,只是心中很气偾而已。一天苏轼刚走进府衙大堂,就见陈太守站在堂中望着自已,苏轼想这个歪老头不知又玩啥怪招,便低着头绕道而行。可走了不多几步,已被陈太守挡住去路,这到使苏轼颇感吃惊。但苏轼发现这次陈老头脸上并无怒容,说话的音调也很平和,而且还显得有些诚恳地说:"老生想请子瞻写篇碑记,不知可否?"苏轼听后,便想起要自已修改公文之事,便睹气说:“小生乃无才的毛桃小子,大人还是另请高名吧?”陈太守却不生气,又笑哈哈地说:"不用推脱吧?老生很明了诗词歌赋唯子瞻莫属,老生是请定了!"苏轼不敢相信,便仔细察言观色,觉得他似乎这次并无恶意,当又想到这也是"报复"歪老头的难得机会后,也就答应写了。

原来是陈太守准备在官邸中挖个大水池,再用水池挖出的泥石修座高台,并将高台取名凌虚台,闲时便可到上面品茗观景。苏轼虽然不理解既恨自已又要请自己写的歪老头,但想到这是碑记,不仅完全可显示自己的文采,还可在文中影射潮讽他,所以很认真地构思了该文。苏轼写的这篇<<凌虚台记>>,因为是有感而发,感概万千,所以是一气呵成。该篇构思巧妙、寓意深远、语句精辟,所从留传至今,不愧为一篇佳作。该记云:"国于南山之下,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......太守陈公杖屦逍遥于其下,见山之出于林木之上者,累累如人之旅行于墙外,而见其髻也,曰是必有异。使工凿其前为方池,以其土筑高出于屋之檐而止,然后人之至于其上者,悦然不如台之高,而以为山之踊跃奋迅而出也。公曰:'是宜名凌虚'以告其从事苏轼,而求文以为记。轼复于公曰:'物之废兴成毁,不可得而知也。昔者荒草野田,霜露之所蒙翳,狐虺之所窜伏方是时,岂知有凌虚台耶。'.....然而数世之后,欲其求仿佛,而破瓦颓垣无复存者。既己化为禾黍荆棘,丘墟陇田矣,而况于此台欤?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,而况人事之得丧,忽往而忽来者欤?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,则过矣。盖世有足恃者,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。"在这篇碑文中,苏轼大写了今后高台垮塌后的情景,以说明"物之兴废不可得而知”又岂能持久么?借此暗讽陈老头子凭借自已的权势随心所欲,也是同样不可持久的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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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轼与陈太守

不过这篇"台记"的确写得很不错,无论在用词、结构和手法上都独树一帜,后人评价很高。苏轼自写了<<凌虚台记>>后,总算出了口气,心情好多了。不过他心里也还有些顾忌,担心怪老头会阅后发怒或大改这篇碑文,所以在府衙时也躲开陈太守。数月后"凌虚台"竣工落成,然而令苏轼未想到的是,陈太守却亲自写帖邀请自已参加落成典礼。虽然如此,血气方刚的苏轼仍然有些怨气,心想你能不见我,我也能谢绝你的邀请不去。王弗知苏轼不去参加落成典礼,便笑着对他说:"夫君怎么孩童一样睹起气来了哟?陈太守无论职务和年龄都大些,今他能屈身相请,理当去看看才是哈!"苏轼虽然年轻好胜,但他爱她也服她,所以他答应去参加。不过他也告诉王弗说:"陈老头是很古怪的人,说不定己将<<凌虚台记>>改得面貌全非了!"

落成典礼这天,苏轼硬着头皮走进去,可陈太守却主动站起来迎他入坐,全无往日的严厉之态。正当苏轼很不理解这种变化时,陈太守又高兴地带他去看刻于石上的<<凌虚台记>>。苏轼当即认认真真细读全文,他这才吃惊发现连一个字也未改动。陈太守又笑着问他:"子瞻,你看刻得如何?"苏轼必竟是爽快人,见自已最大的顾忌也消除了,也就直爽地回答道:"很好!工匠的手艺也精堪。"这时陈太守又坦诚地对他说:"老生诚谢子瞻了!敢以讽刺之意来提醒老头子,确也胆识过人,真乃后生可畏也,实为难得之人才哟!"陈公弼见苏轼虽然眉头松开了,但还无舒心的笑容,便又语重心长地对他说:"我这个老头子以往担心你年少获盛名,易狂妄自大影响前程,才有意陶你心智。然而经数月观察,知子瞻乃正人君子也!奇才也!"听了陈太守一席话,苏轼的表情平和多了,但他还是不忘凤翔的民生问题,又爽直地对陈太守说:"凤翔常因旱灾而欠收,可农户之缴税却不减,不知大人作何打算?"对这个尖锐的问题,陈太守不仅不生气,反而喜滋兹地对苏轼说:"子瞻乃国之栋梁也!定是一位好官。"说后又叫人取来卷宗,将朝廷签收该内容奏章的收据给苏轼看。这时,苏轼的怨气才完全化解,并诚挚地向陈太守表示谢意。

实际上陈太守心地不坏,属于那种面恶心慈之人,他内心也深知苏轼的才学,只是想纠正下年轻人的心高气傲而已。苏轼后来也愈来愈了解老太守的人品,对他也越来越尊重,陈公弼也像父辈一样关心苏轼。后来苏轼被调离凤翔时,二人都依依不舍,相互祝愿。所以多年后,苏轼答应老太守生前之请求,认真给他写了篇墓志铭。本来苏轼对写"谄媚死者"的墓志铭一直很反感,故尔从不轻意给别人写墓志铭,即使是王公贵族相求他也以人品而而定。苏轼一生只为所敬佩的人写过七篇墓志铭,而且所写的每一篇都有充分或特殊的理由,因他绝不会为烂用权势的小人而写。可他为陈公弼所写的墓志铭却是尽心而作,除了他给司马光写的墓志铭最长外,这是他写的第二篇长墓志铭了。由此可见,苏轼是位心胸坦荡不记"仇"的人,后来他还同陈太守的儿子陈慥成了终生好友,情同手脚,一直相互关怀往来甚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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